我们都知道“爱国主义”正在越来越变成一门好生意。前有南京超市,后有农夫山泉,连清华大学、诺奖得主,都莫名地和爱不爱国扯上了关系。我们当然很瞧不上这种爱国贼的勾当,也相信自己不会落入狭隘民族主义、爱国主义的窠臼。大概很多人首先会从中文“国”这个字的三个英文表达和对应的三层意思来回应:state,“政府、政权”角度的国;nation,“国民、民族”角度的国;以及country,“国土、风貌”角度的国。有了这样更精细的意思区别,我们便能够很容易地意识到,那些由公权力来推行的“爱国主义”往往是在利用人们对于country朴素的热爱,将之偷偷置换成了对state盲目的服从。“爱国主义”这门生意大行其道的原因也正在于此。有了这样更精细的意思区别,我们便能够很容易地意识到,那些由公权力来推行的“爱国主义”往往是在利用人们对于country朴素的热爱,将之偷偷置换成了对state盲目的服从。“爱国主义”这门生意大行其道的原因也正在于此。能够有意识地区分三种“国”的意思,这很棒,也能够让我们在日常生活和公共生活中避免很多误区。同时,我们也不妨再多一些反思:即便仅仅是从country的角度, “爱国”是否就真的是每个人都应该,都必然,会有的一种天然的、朴素的、不假思索的情感呢?问题一:当我们说热爱这片土地的时候,我们究竟指的是哪片土地?一个国人可能从来没有去过中国的很多地方,那么ta为什么会对那里产生热爱呢?反过来,一个国人去过中国的某个地方,在那里有过一些很糟糕的经历——比如被骗过、被欺生排外过,或者仅仅是很不喜欢那里的饮食气候风土人情,因而心生排斥。那么,当ta说热爱这个country的时候,包括这些地方吗?此时,有人可能会回应说,当我们说“爱国(country)”的时候,我们指的是普遍和抽象意义上的国土,是我们身为国民所在的这片土地,是个整体概念。好的。这就意味着我们说的这片土地指的是“国境之内的土地”。那么问题二来了:为什么一片土地被划入了国境线之内,我们就会天然地生发出热爱之情呢?要知道,国境线是会变化的。一片土地可能在某个历史阶段被划入了国境,成为country的一部分;也可能在某个历史阶段被划出了国境,不再是country的一部分。难道我们对它的感情也要随之变化吗?如果是这样,这份感情又怎么能说是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呢?今天大概很少有中国人会对越南产生爱国之情。可是当越南还叫安南的时候——也就是在明朝之前,这个地方一直在国境之内啊。同时,又有多少人会对符拉迪沃斯托克产生爱国之情?而那个地方至今在中国的地图上仍用括号标注着它的中文名字“海参崴”。还有问题三:如果热爱国境之内的土地是一种天然的、朴素的情感,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有很多人厌恶自己的家乡?我们身边一定都有这样的人,甚至就是我们自己。可能是因为很多生活习惯、民风、价值观,都不是自己认可的,而自己也不希望因为出生地而被定义,所以有很多人压根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乡,甚至是反感和厌恶的。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出生和生长的地方都不爱,那么所谓“爱国(country)”爱的究竟是什么呢?这种情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?思辨至此,我们可能已经意识到了,能够让我们产生天然的、朴素的、真挚的情感的土地,只能是那些和自己有联结的地方,是和自己的成长、和自己的生命体验有关联的地方。是的,即便仅仅从country的角度,我们热爱的也不是抽象的国土,而是每一个具体的地方、那里的人,以及我们曾在那里的生活。终究,我们只能热爱和自己的生命有真实联结的事物。原来,不仅仅是从state角度的“爱国主义”,哪怕是从country角度的“爱国主义”,在很大程度上,也不是如我们原以为的那样是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,而是被建构出来的。在清晰地意识到爱国主义、民族主义这些概念是被建构的,而非自然而然之后,我们是否就能够在自己的思想行为中完全避免受到它们的影响呢?现在我们来做一个有趣的练习。下面会出现一组情境,我们可以仔细地体会一下在每一个情境中自己的情绪感受。首先,这里有一张照片,是在一个英语国家随手拍的。在这个垃圾桶上,除了英文,还特意放上中文翻译。请问,你的感受是什么?
是会觉得别人很尊重我们,中国和中文的国际地位提高了?还是会觉得太有针对性,是在说中国人素质差,就爱乱认垃圾?或者是觉得没什么,也许只是因为那里经常有中国人去,人家就特意标上中文。假如你环顾四周,发现没有其他语言的翻译标识,只有中文;并且这些中文标识也不是到处都有,而仅仅出现在类似“不要乱扔垃圾”、“公共场所禁止大声喧哗”、“请不要在房间里煮方便面”、“请勿穿着睡衣出入大堂”之类的情况下,你的感受会是什么?在英国一个小镇的一家超市门口,张贴着一张A4纸,上面(仅)用中文写着:内有CCTV,禁止偷窃。请问,如果你在现场看到了这张告示,你的感受会是什么?
如果你的感受是很不爽,觉得这是赤裸裸的歧视,那么请看下面的补充信息:原来,这个小镇附近开了一家语言学校。夏天的时候有很多来自中国的中小学生在这里参加summer school。店员已经多次发现有中国学生在店里偷窃。
起初,他们只是提醒孩子们这样做是不对的,但是并没有效果,反而偷盗的现象还更多了。小镇原本很平和,居民彼此熟识而友好,店里从未安装过摄像头。现在,因为这些偷窃,不得不安装了CCTV,并在店门口张贴了那张中文告示。
如果你的关注点开始转到了“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偷窃”上,那么我想提醒你,回到感受上。问问自己之前的那种“不爽”感有没有发生变化。你是否仍然感觉到被歧视?如果是这样,你不妨问一问自己:那张告示是面向那些偷窃的孩子,或者是面向那个summer school的中国孩子,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也被歧视了?难道偷窃原本不也是我们自己不认可的行为吗?你可能会辩护说:因为告示只有中文,那就默认了所有中国人都是小偷,所以我不爽,我觉得它歧视我。假设:你在这家超市的门口看到一张告示,是用另一种语言写着同样的内容(也就是说,使用那种语言的国家的孩子在店里有屡次的偷窃行为)。请问,你的感受会是什么?你会在同等程度上对那些孩子们偷窃的原因好奇吗?你会在同等程度上觉得那个国家的人都被歧视了吗?如果是在中国,我们在一家中国的超市里看到一张告示,因为同样的原因用外语写着同样的内容,我们会因此而在同等程度上对那些孩子们偷窃的原因好奇吗?会在同等程度上觉得那个国家的人都被歧视了吗?好了,不再继续了。如果你有兴趣,还可以自己继续变换新的情境。每一次变换其实都是在让我们更深切地感知,在情境的对比中察觉那些在“反歧视”、“对孩子同理”等说得出口的理由之下,潜藏着的某种说不出口或未被察觉的心理。对这样的心理保持自我觉察,意识到国族身份只是一个人所具有的各种标签中的一个而非全部,能够自信地超越身份政治而立足于更加自主的身份建构……唯如此,我们才能更加彻底地如自己所愿的那般远离各种狭隘的主义,生发出自然而然的真挚情感,不论它是爱国家、爱民族,还是爱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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